在为长眠于泰州市海陵区凤栖园的70位抗美援朝英烈寻亲过程中,江苏省第八康复医院是一个高频词。围绕第八康复医院找人、找资料、找证据,成为寻亲工作的重要切入点。与此同时,一段鲜为人知的江苏康复医院历史也浮出水面。寻亲队辗转泰州、扬州等地,采访多位曾在江苏省第八康复医院工作的老医务工作者。通过他们的讲述,一个个“遥远”的名字渐渐清晰和鲜活。
10所康复医院,助力英雄休养
上世纪50年代初,为集中收治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负伤的志愿军官兵,全国各地建起众多康复医院,其中,江苏就有10所。江苏省第八康复医院护士组长邓玲珍现居高邮,年轻时曾在江苏的4所康复医院工作。关于这段经历,这位94岁的老人记忆犹新。
“我1951年在苏州参加工作,当时苏州有3所省级康复医院。”邓玲珍说,康复医院建立时,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,正是百废待兴之时,很多医院都由当地老建筑改造而成。“江苏省第一康复医院就在苏州乐乡饭店,第二康复医院在拙政园,第三康复医院在阊门外的新民桥。”
1952年2月,邓玲珍被调往当时位于淮安的江苏省第十康复医院。“医院在淮安的一个湖心公园里,四面环水,出门靠渡船。我们一般一星期上街一趟采购物资。”邓玲珍说,在淮安工作4个月后,她前往镇江的江苏省第四康复医院工作,在1952年底被调去泰州的江苏省第八康复医院。“这所医院最早是美国传教士在泰州创办的福音医院,记得我们刚去时,院里有两位老护士受过福音医院培训,一位叫王德俊,一位叫徐天价。”
“我1958年从护校毕业,被分到泰州工作,邓玲珍就是我的护士长。”84岁的陆惠芬也曾在江苏省第八康复医院从事护理工作。“志愿军是‘最可爱的人’,泰州人为了迎接志愿军伤病员来休养,专门修了一条当时城里最宽的马路,这条路就是现在的海陵路。”
邓玲珍的丈夫周济群曾任江苏省第八康复医院放射科主任,在苏州、泰州的康复医院都工作过,参加过仁川反击战、长津湖战役。拿着放大镜,细读70位志愿军英烈的名单,95岁的周济群感慨:“这里面的好多人,是我从朝鲜战场上带下来的,我带回国的志愿军伤病员有四五百人。”
“1950年10月,我所在的解放军三野九兵团在太仓驻训时,突然接到命令,参加抗美援朝。”周济群说,“当时苏南天还很热,上级给我们发棉衣棉裤,大家还很奇怪。坐上火车往北开,到了丹东、靠近鸭绿江后,大家都冻得不行了。”周济群回忆,很多南方战士第一次接触高纬度地区的寒冷,有人鼻孔里全是冰,有人手指、脚趾被冻得流脓,但大家都面无惧色。没有吃的,就抓一把干雪充饥,冷了就咬一口辣椒御寒。
寒冷是志愿军无形的敌人,大大增加了他们感染肺结核、伤寒等疾病的概率。周济群告诉记者,当时他和同事先是带着部分伤病员从战场来到苏州休养,后来,一部分肺科伤病员跟着他转院到泰州。
以照料治疗志愿军为荣
邓玲珍至今还能清楚地描述江苏省第八康复医院病房的格局。“就像一个四合院,值班护士的办公室在中间,四周都是病床。”邓玲珍说,泰州的康复医院收治很多感染肺结核的伤病员,为了防止传染,医院给休养员设置独立食堂,还给他们配发专用的痰盂。
据介绍,有的病人白天还能下床活动,晚上就突发大咯血,严重的会堵塞呼吸道,造成生命危险。“我们夜班时每隔5到10分钟就要出去巡视一次,防止有病人咯血窒息。”邓玲珍说。
“病人突发咯血时,血像水龙头里的水一样喷出来。”陆惠芬这样向记者描述她抢救英烈梁长新的经历。“那天半夜,我在办公室突然听到‘哗’的一声,就像盆里的水打翻在地的声音,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咯血了,赶紧冲了出去,发现梁长新已经趴在床边,表情痛苦……”陆惠芬说,当时自己使出全身力气把梁长新的双脚提起来,使他呈倒立状,再帮他取出鼻子里的血块,打止血针,这才让梁长新转危为安。
在住院治疗期间,志愿军战士们依旧保持军人的纪律和作风。“休养员在医院里也有组织管理,从班到排再到连,一层一级,非常严格,一旦有休养员犯错,组织都会立即开会,给出处分。”邓玲珍说。
对当时只有20多岁的陆惠芬而言,休养员们的病历是资料,更是“故事集”。她告诉记者,当时每份病历都详细记录该休养员参加了哪场战斗、如何负伤的。“我记得有一份休养员的病历写着,他们部队遭到美军袭击,他一边咯血、一边急行军,跑了80多里地,才摆脱美军包围。”陆惠芬说,自己当年看完这份病历后心生崇敬,志愿军英雄出生入死,她以能给志愿军治疗为荣。
不是亲人,胜似亲人
提及朝夕相处的休养员,老医务工作者们都表示“就像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”。
“我们叫他小梁,他是个直爽、善良的山东汉子。”邓玲珍这样描述梁长新。据她介绍,自己工作期间曾感染肾结核,梁长新和另外几个休养员闻讯后,特地买了一只鸡,炖熟后送给她。为了防止传染病菌,细心的休养员还专门买了一个崭新的钢种锅。“当时小梁走到我办公室门口说,护士长,你把这只鸡吃了,你不吃完我不走。”
邓玲珍告诉记者,国家当时用丰厚的物资保障这群“最可爱的人”。“国家有时会给休养员发铁盒装的水果糖,他们总是先给我们医护人员吃,自己再吃;医院里伙食也好,鸡腿、茶叶蛋、水饺、馄饨,这些东西在当时很精贵,炊事员都给他们做。”
除了梁长新,陆惠芬还清晰地记得几个名字。“李官孝,他是山东日照人,胡琴拉得很好,每次院里有文艺活动,他都帮我们伴奏;费心友,他个子不高,总喜欢用四川话喊我‘小六子’,还请我帮他写信,告诉家人自己在泰州过得很好;费心友有一个四川老乡叫邹文德;还有一个叫孙连科的,他告诉我他父亲是卖大碗茶的……”
还有休养员与医护人员喜结连理的。江苏省第八康复医院护士组长沈赛花的丈夫蒋文勋,就是该院的休养员。由于脑梗,91岁的沈赛花已忘记很多人与事,但拿着丈夫的照片,老人双手微颤,轻声地说:“我在康复医院门口认识他的。”
沈赛花儿子蒋沈告诉记者,父亲是江西人,从南昌大学政治学院毕业后参军,和母亲在泰州的康复医院相识相知。婚后,母亲调至高邮市车逻地段医院工作,而父亲则在南京工学院教政治。“父亲感染肺结核后,一直没有痊愈,他几次发病,母亲都从高邮赶往南京,甚至亲自参与抢救。”1982年3月,蒋文勋因肺部感染离世,留下48岁的沈赛花与仅9岁的儿子蒋沈。
蒋沈翻出父亲留下的几张老照片。在一张发黄的证件照中,年轻的父亲头戴志愿军冬季军帽,表情坚定,眼神明亮。
记者 金亦炜 实习生 唐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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